> 首页 > 文章 > 八卦 > 勇者

勇者

来源:网络 作者:网友上传 时间:06-22 手机版

回想告别前,夏琼曾和张洪拉钩盖章,她在车下,张洪坐在车上。隔着车门,她声音哽咽,流着泪对张洪说,“不管上不上得去,都要平安回来,你自己的老妈你自己回来养,你自己的儿子你自己回来教!”张洪戴着墨镜,脸上看不出表情,沉默。关上车窗,行驶百米后,他在车上默默流泪。他的承诺,做到了。

2021年5月下旬,张洪攀登珠峰过程中。受访者供图

珠峰是有声音的。帐篷外高压锅突突冒气的声音,直升机起降嗡嗡的轰鸣声,牦牛脖子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咔嚓裂开、轰隆坍塌的冰崩声。直到临近8848米,风声从耳后绕到头顶,雪风呼啸,雪坡平滑,周围空旷,而且寂静。

46岁的盲人张洪正是听着这些声音站上了世界之巅。2021年5月24日上午11点15分,天空呈淡蓝色,大风吹散薄雾,阳光照耀着五彩经幡,它们覆盖在略微倾斜的雪坡上,在凛冽的寒风中随风飘扬,远处的背景里,连绵的雪山冷峻而又庄严。

张洪穿着一身红色登山服,戴着护目镜,氧气面罩,除了衣服上绣着的名字和五星红旗,没有人能看得出来他是谁。夏尔巴向导抱着张洪说:“张洪,You Summit(你登顶了)。”张洪没有力气回应,他隐约听到对讲机里传来人群欢呼的声音。之前,他曾模拟过登顶之后要喊的口号,打算做的动作,在这一刻,全忘了。

张洪成为亚洲首位登顶珠峰的盲人,一路险象环生。距离登顶100米处,张洪的氧气瓶调节阀冻住了,氧气开始泄漏。向导强子和随行摄影师,决定把自己的氧气瓶留给张洪使用,他们放弃登顶,回到4号营地等候。张洪面对的是未知的前路和无法用中文交流的夏尔巴向导,这是张洪最有感触的情节,如实在纪录电影《让世界看见我》中呈现。

此后,和摄影师一同消失的,还有视觉能呈现的影像。登顶以及下山返回还有长达十多个小时的危险旅程,纪录电影留给观众的是一片黑色想象,以及厚重的喘息声。

张洪“听”了五遍电影,周围人的描述,帮他拼凑出视觉缺失的部分。

最后的死亡地带

中文向导强子和摄影师离开后的故事,电影里没有太多呈现。

在海拔8700米处,一般人缺乏辅助氧气很难挺过十分钟。为了保证张洪能够安全登顶,包括强子本人和两位摄影师在内的五人下撤,留下足够的氧气,让三个状态最好的夏尔巴向导帮助张洪继续冲顶。夏尔巴,这是一个常年生活在喜马拉雅山脉的民族,因给登山者当向导而闻名。每年,他们都会先行上山修好路绳,沿途背运氧气瓶等补给,需要的时候救援登山者,人们则沿着路绳向上攀登。

张洪想过和强子一起下撤。强子对他说,“我们以后还有机会登顶,对你来说,你可能一生就这一次机会。”说完,强子推了张洪一把,让他继续前进。

刚刚分开的几分钟,张洪的脑子一片空白。他出于攀登的惯性,跟随着前方一米多远夏尔巴的脚步,走了没多远他突然惊醒,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真正的恐惧”。

“我突然想到,不对呀,他们3个夏尔巴一句中文都不会讲,我也不会讲英文,那怎么弄?”在海拔8000多米处,风速将近60公里每小时,相当于七级风力。

黑暗中,登山者的头灯连成一条弯弯曲曲的光带。没人拍照,没人说话,一支静默的队伍。


张洪一行人在攀登珠峰。受访者供图

那个时刻,张洪的感受是“快完了”。距离顶峰只有不到100米,放弃不甘心,继续走凶多吉少,他靠着“我来干啥来着?”“不怕死才能活得更好”这些心理暗示来缓解恐惧。

他和夏尔巴用最简单的单词,“go、up、stop”来交流。在狂风呼啸中,他们的嘴巴被氧气面罩全部盖住,即使这样的单词,也要靠吼才能勉强听见。张洪问夏尔巴还有多久登顶,对方回答,半小时。张洪感觉,走了很多个“半小时”,仍然没有登顶。后来他才知道,全世界的夏尔巴都是这么回答登山者的。

在一个又一个“半小时”后,他们迎来了登顶珠峰的最后一关:希拉里台阶。这是海拔8790米的一处高12米,近乎垂直的岩壁,这条身处“死亡区”的山脊是登顶的必经之路。因新西兰登山家埃德蒙·希拉里和尼泊尔夏尔巴人丹增·诺盖1953年首次登上珠峰取道于此而得名。

这条仅仅12米长的山脊,远看像一片刀刃,几乎是垂直的,宽度仅有30厘米左右,两边则是上千米的悬崖,通常只能允许一人通过,一些地方甚至只能放下半个脚掌。

从人类首次登顶珠峰至今,70年来,有近200位登山者将生命永远留在了希拉里台阶。张洪到达的12天前,一位瑞士登山者和一位美籍华人因为体能衰竭,在这里失去生命。

到达希拉里台阶的时候,张洪已经走不动了,冰爪在岩石表面容易打滑,站不稳。他只好蹲下,用一只手触摸安全的落脚点,然后支撑身体把脚抬出去,在这样的反复中,花了近两个小时顺利爬上了12米长的希拉里台阶。

张洪记得,后面的夏尔巴曾大声对他吼道,“No,No,Stop,Stop”,他赶紧收回了已经迈出去的右脚。

下山后从翻译口中得知,夏尔巴人冲他吼的地方,但凡有点偏差,张洪可能直接坠落2500米,自由落体2分钟,“都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回忆人生”。

为什么一定要登珠峰?

张洪在失明前从未见过珠峰的图片。

在珠峰这个目标出现之前,他工作只是为了挣钱,单纯为了活着,“但这不是我想要的”。不甘于生活平淡的张洪,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有一个抽象的理想,想要做出点事,但在同样长的时间内,他不知道那件“真正想要的”具体的事情是什么。

身边的人难以理解。好好做按摩,一辈子这样平稳过去,这是99%的盲人能够为生的手段,“好像我只能这样过一辈子”。

从抽象到具体的路上,他折腾了很多年。


2023年1月5日,北京,登山家、盲人张洪。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摄

张洪出生在重庆,父亲和叔叔都是双目失明的盲人,张洪是他们的盲杖。四五岁时发生的场景,张洪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清晰。年幼的他,用一根竹竿牵着父亲和叔叔翻过大山,到十公里以外的镇上乞讨。

有一次脚下一滑,他们摔进了路边的水田。一身泥水的张洪等来的是父亲的责骂,呵斥声引来了围观的村民,在人们议论纷纷中,一颗怨恨的种子就此埋下,“为什么我是盲人的儿子?”

后来,张洪考上了高中,但没有条件上。他按照家人的建议去了成都,学按摩。在那里,他结识了同样学习护理的夏琼,两人谈起了恋爱,那时的一切看起来都充满希望。

但命运似乎没有给他特别的垂青。21岁时,由于青光眼,张洪在短短三个月内完全失明。光明的未来突然坠入深渊,张洪变得暴躁易怒,他把自己关在房间,摔碎了几个收音机,也想过结束生命。

夏琼没有离开,而是一次次阻止张洪自杀。当时他们在成都,没有固定工作。夏琼去批发小商品,摆起地摊。收摊后,她回家给张洪做饭,因为做饭口味问题,张洪发过脾气;因为看不见,坐下的时候膝盖碰触到桌子,张洪怒吼过,把盛饭菜的碗碟摔碎。“看不见,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夏琼的委屈往心里藏,她默默收拾完饭菜,躲到没人的地方流泪。接受失明这一现实张洪用了近一年时间,日子在反复的暴躁内疚道歉中度过。在一片反对声中,夏琼依然选择和张洪结婚。

婚后,他们开了按摩店,张洪手艺好,日日勤恳经营,生活渐渐安顿。他们买了房子,生了孩子,生活本可以一直这样平静下去。但张洪不愿被盲人这一标签限定人生边界。

他把按摩店转让,带着夏琼辗转昆明、上海,打工、继续开按摩店、卖保险、做直销,什么都想去尝试,要找到那一件“具体的事”。

因为孩子到了上学的年纪,张洪和夏琼不得不离开上海,回到成都。2012年,张洪被西藏大学附属阜康医院聘为临床理疗科医生。


2012年,张洪被西藏大学附属阜康医院聘为临床理疗科医生。受访者供图

不久后,他们举家迁往拉萨,一个离雪山近的地方。

在拉萨,张洪结识了登山家洛则。洛则成功登顶了全球14座海拔8000米以上的雪山。在见面以前,张洪觉得登山家是偶像级的人物,他抱着崇拜的心情前往。在喝茶的过程中,洛则聊起登山的点滴,垂直的冰壁、危险的冰崩、遇难的队友,这些遥远而陌生的词语,开始在张洪心里留下印记。

他突然发问,“有没有盲人登上珠穆朗玛峰?”洛则回答,“有,一个叫Eric的美国人。”“我可以尝试吗?”就是这一句随意的玩笑话,成为张洪人生中一个特殊的起点。

那是2016年,不喜欢运动的张洪,40岁的年纪开始出发。

40岁开始登山

张洪后来才知道,那位登顶珠峰的盲人Eric,从小就是运动健将,擅长摔跤、攀岩。相比之下,没有运动经验的他显得“不知天高地厚”。

玩笑话说完的两周以后,从徒步开始,洛则带着张洪去拉萨周边的山上练习。

张洪不知道有登山鞋、登山杖,他穿了一双普通运动鞋,拿了一根盲杖,拽着洛则的胳膊,兴致冲冲向上爬。因为海拔高,路上全是砂石,走路容易打滑,经常走几步就会摔倒,张洪身上有了许多小擦伤。尽管如此,洛则肯定了他的反应力、平衡力、协调力。

就这样,爬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张洪找到了登山的乐趣。虽然看不见,但是离开城市喧嚣后的大自然,空旷、安静,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让他感到放松、开阔。“你有足够的时间和自己对话,也可以和大自然对话。”因为登山,他也逐渐打开自己封闭的生活圈,开始主动结识山友。

5800米的雪古拉峰是他第一次登顶的山峰。站在峰顶,山风呼啸而过,吹得旗子招展,一种干净利落的声音。张洪更加确定了,登山,就是那个抽象的方向,那个一直在寻找的“具体的事”。

他不只是为自己,也想为夏琼和儿子做点什么。从夏琼决定和张洪结婚那时起,她似乎和原生家庭渐行渐远,失去了娘家的尊重和支持。张洪也比任何人都了解作为盲人的儿子会面临什么,他不愿意儿子一直经受外界的轻视。

张洪想要证明夏琼的选择没有错,想给儿子树立榜样。但这种赢得尊重的方式一定是登珠峰吗?

夏琼没有这样的远大理想,她更愿意平静安稳地相守。张洪为她去做的,是她想要的吗?以可能付出生命的方式去向别人证明自己?有这个必要吗?也许这样的追问在两个人的内心深处不一定有同样的回答。但可以肯定的是,夏琼再一次在担忧、不安中选择了支持。

2016年7月,张洪在一次登顶珠峰的分享会中主动结识了泽龙。登山家泽龙曾经在下山途中出现雪盲,在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下,安全下山,这给张洪莫大鼓舞,他觉得,看不见,也是可以登珠峰的。


2021年5月,张洪在向导的辅助下,借助路绳的牵引向上攀登。受访者供图

此后几年,张洪陆续登顶了几座海拔7000米的雪山。

但并不是一帆风顺。2017年12月,泽龙带领张洪攀登卓木拉日康的峰顶。下山途中,时间很紧,泽龙让张洪坐在滑雪板上,他在后面用绳子拽住来控制方向和速度。突然,张洪感到脚碰到了一块硬硬的边缘,但他不知道是什么。

泽龙指导他右脚踩住雪地,慢慢向右转身,再上前几步把他扶起来。等张洪站稳以后才知道,刚才,他已经滑到一个冰裂缝的边上,左脚已经悬空,如果再向前半步,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张洪与死神的一次亲密接触。

有些微妙的情绪也在这时开始滋生出来。张洪开始反问自己,“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呢?别人登山可以欣赏无与伦比的美景,也可以拍出很棒很酷的照片,那我的收获是什么呢?”

问归问,问完之后,这依然是他那时为止能找到的目标。

“你一个瞎子,你认为真有人支持你吗?”

普通人从尼泊尔攀登珠峰大概需要5万美元。

一个盲人呢?

交通、帐篷、物资、餐饮、保险,比普通人需要更多的夏尔巴向导,因为这些后勤保障,盲人攀登需要的费用常常是普通人的三四倍,大约是15万-20万美元。张洪面临的首个困境是,钱从哪里来?

不花这么多钱的时候,张洪可以凭借自身的毅力去登山。但珠峰不同,靠自己一个人走不通了。张洪曾放下面子,跟亲戚朋友借,“我要去登珠峰”,这在农村百姓看来是“疯子”行为,既没有冒险的必要,更不值得花钱,他收获的往往是阴阳怪气的嘲讽。“你一个瞎子,你认为真有人支持你吗?无非是同情你、可怜你,不愿意伤害你而已,你还是老老实实做你的按摩养活自己吧。”

但夏琼支持,她和亲戚说,“他都已经看不见了,我们没有理由阻止他追求梦想。”她陪着张洪训练体能,去健身房,去爬楼梯。张洪常常四点钟、五点钟爬起来,在海拔3600多米的拉萨,穿着高山靴负重30多公斤,爬12层的楼梯,来回20多趟。


2020年,张洪在健身房进行力量训练,为攀登珠峰做准备。受访者供图

张洪的向导也换了。向导名叫强子,拥有十多年的高山攀登经验,从这个时候起,攀登珠峰的团队算正式组建了——只有他们两个人。一个是登山经验较少的新手,一个是没有与盲人相处经验的教练。

他一边帮张洪做体能训练,一边总是发出最直接的灵魂拷问。“你都不会攀冰,要怎样通过飘忽不定的随时可能崩塌的昆布冰川,怎样爬上垂直的冰壁,还有纵横交错的冰裂缝。这些对常人来说都很困难,你怎么过得去?你怎样面对长达数百米的洛子壁,又怎样躲避掉下来的石头和冰块?还有每一年都有人遇难的希拉里台阶,你怎么上?”


张洪正在借助横梯通过冰裂缝,下面往往是几十米甚至几百米的深渊。图片来源:纪录电影《让世界看见我》

在出发之前,包括张洪在内,没有人确定能筹到钱,更没有人能确定他的身体做好了准备。

一边体能训练不能放松,一边筹钱,张洪的心理压力很大。强子常常说张洪绷得太紧,好像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那座山上。张洪也紧张,纪录片团队已经介入了,正在跟拍,“如果最后去不成,对别人来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在出发前一年,他还没有筹到一分钱。为了借款,他会为一些商店开业的活动站台,他向朋友开口,频频喝白酒碰杯,最后吐得不省人事,朋友却在电话的频繁催促中离开了,当然好在最后对方为他提供了帮助。除了自己筹集的部分,基金会帮忙,企业赞助,他所在的西藏阜康医院也帮忙,五千美元五千美元的累加,在低头、放下自尊、抛开别人的重重疑虑之后,钱终于凑够了。

钱够了身体可以吗?一路上关于成功和失败的可能性,频繁在他心里胶着,如果攀登不成功,余生该怎么生活?在爬楼梯,在四姑娘山拉练,这种成败的想法每天都在心里出现,并且随着时间的临近没有任何缓解。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努力过了仍然失败,也许就接受,“我只能过这样的生活。”

在出发尼泊尔之前,他带妻子夏琼去了海边。这是一场告别之旅,之前相伴数十年,去看大海的梦想夏琼常在他耳边念叨,但是过去张洪对游玩没有心思,只想埋头做那件“特别的事”。

直到要出发去攀登珠峰,不知道去了能不能回来,也许是生离,也许是死别,他心想,如果回不来,至少带妻子实现一个简单的愿望。

夏琼在海边,说了一句让他大为惊讶的话,“你的梦想是向往高山,我的梦想是向往大海,事实证明,高山和大海是可以在一起的。”

两天后,3月30日,张洪坐上了去往尼泊尔的飞机,正式开始他的珠峰挑战。

“生命是被动的”

海拔5943米的珠峰南坡大本营,彩色帐篷绵延一两公里,四周冰川遍布。能看到日照金山,也能听到“轰隆隆”的雪崩声。

大本营像一个地球村,汇聚了上千人,有登山者、向导、医生、厨师等。这里设施相对完善,餐室、厕所、充电板一应俱全,还能吃上麻辣火锅。每天,直升机在山头来回穿梭,运送物资,帮助救援。

张洪在这里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做完了行前准备、和夏尔巴向导磨合、进行高海拔适应训练、登山装备的适应性训练等。

他们先是在崩塌的地面上走,耳边不时传来冰崩和雪崩的声音,张洪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本能反应是快跑。因为看不见,总觉得崩塌的声音就在附近。强子会提醒他冰崩离得很远,可以放轻松。强子还说,因为看不见,张洪的刺激点应该比普通人更高。在训练初期,强子似乎还不能对“看不见”感同身受,不能理解声音带来的恐惧。


到达珠峰大本营后,强子带领张洪进行攀冰训练。受访者供图

当张洪在队伍中停下来调整呼吸,他会毫不客气地催促,“后面所有人都在等着你”。如果速度太慢,大大拉长到下一个营地的时间,将对体能造成极大消耗,快速通过才能降低风险。“珠峰不会因为你一个盲人给你大开绿灯。”这样直接而坦诚的交锋在他们登山过程中并不少见。

当张洪因为攀冰拉练受挫,想要减少拉练保存体能,降低风险的时候,两人曾经发生过争吵,张洪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叫个直升机,我今天就回去。”“你之前没有攀过冰吗?你翻脸不能比翻书还快!”

直到强子蒙着眼睛在碎石地里走了一圈。他每迈一步都小心翼翼,伴随着迟疑和慌张,最后脚步停下的地方,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摘掉眼罩后,他和张洪的微小芥蒂似乎也破解了,他多了几分理解。“确实不应该催他,可能我以前认为这里面缺少了信任,其实,在他的世界里面,可能这个信任已经给到了最多,或者给到了极限。”

准备一个多月后,剩下的就是静待登顶的窗口期了。每年,攀登珠峰的窗口期集中在五月下旬那十多天,需要天气足够晴朗、风力足够温和。因为连日大雪,气候恶劣,张洪推迟了两次出发日期,错过窗口期,前期的所有努力将付诸东流,内心的焦虑和无助蔓延到团队每个人身上。

等待期间没有任何事可做,张洪的胆囊炎还复发了。他侧身躺在帐篷的床上,隆起的橙色盖被微微抖动,隐隐听得到几声轻微的呜咽,极寒、缺氧、病痛、不可预估的窗口期,种种困苦细密交织在一起,他蜷缩在被子里哭,吃不下强子端来的任何食物。事后张洪感慨,“生命是被动的,有再多的钱再强的团队都左右不了天气。”

2021年5月19日,也就是当年最后一个攀登珠峰的窗口期,夜里,张洪、强子、摄影师以及其他几个夏尔巴向导出发了。之所以选择夜里,是因为夜里气温低,冰川稳定。

沿途纵横交错不计其数的冰裂缝是危险的存在。强子指挥,张洪用脚来回反复试探,再用登山杖确定位置和稳定重心,有时张洪需要几分钟甚至十几分钟,才能跨过别人一步就能过去的冰裂缝。

更长一些的裂缝,则需要借助横梯。

梯子的宽度刚好能放下两只并拢的脚掌,两根横梁之间的距离,刚好能容纳冰爪脚尖和脚后跟卡进齿缝间,跨一步,插进缝里面,提起脚,再跨一步。横梯一次只能通行一人,两头用冰锥和绳子固定在岩冰上,走起来摇摇晃晃,两边只有绳子作为辅助保护。

这就要求张洪每跨出一步都必须全神贯注、准确无误,落脚稍微有偏差或者是跨步过大过小,哪怕只是一厘米,就可能掉落冰缝。“那个时候你靠不了任何人。”

冰缝下面往往是几十米甚至几百米的裂缝,看得见的人虽然利于卡准横梯的齿缝,但夜晚低头行进的时候,看着脚下白色冰壁中透出一股冰蓝的幽暗深渊更令人害怕。

张洪队伍里的夏尔巴就曾发生过意外,掉进了10多米深的冰缝里,团队合力用绳子把他拉上来,幸好没有大碍。他们也曾在路上遇到登山者尸体,强子会瞒住张洪,让他误以为只是在和迎面相遇的人让路。

四天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海拔8000米的四号营地,等待最后冲顶的时刻。

登顶之后

在珠峰攀登史上,超过90%的死亡事故是从海拔8000米开始的。

位于尼泊尔的珠峰南坡4号营地,海拔8000米,被攀登者们称为死亡地带,真正的生命禁区。

2021年5月23日晚,冲顶出发前,强子再一次弯腰帮张洪紧了紧卡在高山靴中的冰爪。直到攀登十个小时后,氧气瓶泄漏,剩下的旅程强子退出。

第二天上午11点,张洪登顶。他记得,出发前,营地指挥沃吉达·艾迪对他说过,“顶峰不是最终的目标,登顶只是一半路程,你的最终目标是回到大本营。很多人只想着登顶,他们一直使劲往上,用尽了所有力气,登顶后他们欣喜若狂,也耗尽了最后的力气,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事故都是在登顶之后发生。”

张洪牢记这番话,他简单拍完几张照片以后,就催促向导赶快下撤。

下撤的路上,风雪猛烈,张洪不记得摔了多少次,有一次摔倒之后,他筋疲力尽,甚至陷入了短暂失温,“眼睛刚刚闭上就一下子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服。”不冷了,外面的狂风也听不到了,全身细胞放松了,身体好像飘起来。

没有沉浸几秒,张洪被夏尔巴唤醒,睁开眼依然是暴风雪,身体依然发冷,张洪意识到,一旦闭眼,可能不会再醒过来。在夏尔巴的帮忙下,张洪强忍着极致的疲惫起身,继续前行。

5月27日张洪终于回到了出发的地方——南坡大本营。那一天,他吃了很多东西,饼干、奶茶,直到脱去冰爪,双脚彻底回归大地。


2021年5月24日张洪登顶珠穆朗玛峰,夏尔巴向导和张洪(右)合影。受访者供图

在拉萨的夏琼也在第一时间接到登顶成功的电话。回想告别前,她曾和张洪拉钩盖章,她在车下,张洪坐在车上。隔着车门,她声音哽咽,流着泪对张洪说,“不管上不上得去,都要平安回来,你自己的老妈你自己回来养,你自己的儿子你自己回来教!”

张洪戴着墨镜,脸上看不出表情,沉默。关上车窗,行驶百米后,他在车上默默流泪。

他的承诺,做到了。

新京报记者 朱清华 编辑 陈晓舒 校对 刘军

相关推荐:

勇者

男子被曝年会醉酒后身亡,公司募捐及赔偿14万?东莞警方介入

时隔3个月俄军再换帅,新任总指挥啥来头?不爱露面,曾躲过暗杀,可与美直接对话

澳门2023酒店五折券活动参与对象

澳门2023酒店五折券和叠加优惠券谁能领?

2023澳门酒店五折券和叠加优惠券哪些人可以领?

2023澳门叠加优惠券怎么领?

姑苏工会新年礼包怎么领?

标签: 勇者

声明:《勇者》一文由排行榜大全(网友上传 )网友供稿,版权归原作者本人所有,转载请注明出处。如果您对文章有异议,可在反馈入口提交处理!

最近更新

  • 勇者

    回想告别前,夏琼曾和张洪拉钩盖章,她在车下,张洪坐在车上。隔着车门,她声音哽咽,流着泪对张洪说,“不管上不上得去,都要平安回来,你自己的老妈你自...

    八卦 日期:2023-06-22

  • 建行车贷多久能批下来

    建行车贷多久能批下来建行车贷要审批多久?如何办理中国建设银行汽车消费贷款?随着城市规模的不断扩大,很多人不得不选择买车。但是,买车时,很多...

    汽车 日期:2023-06-22

  • 长沙光明大观园樱花园小孩可以去吗

    长沙光明大观园樱花园小孩可以去吗? 可以去,小孩1.2米以下免票,1.2以上购成人票,入园需要购买门票。目前价格为成人票19.9元,双人票29.9元(注意门...

    景点 日期:2023-06-22

  • 男子被曝年会醉酒后身亡,公司募捐及赔偿14万?东莞警方介入

    近日,广东东莞,有家属报料称一男子蒋某某参加公司年会后身亡,监控拍下男子疑喝酒不省人事后,三名同事把男子抬回居住的地方。家属在文中称,1月7...

    八卦 日期:2023-06-22

  • 减震器换一个还是一对

    减震器换一个还是一对建议换一对,一对两边高度不一样,另一对容易断。减震器的作用:可以最大程度的缓冲汽车重心的高度运动,节约能源,可以减少风...

    汽车 日期:2023-06-22

  • 转阴后被子怎么消毒

    可用含氯消毒剂浸泡30分钟,或采用煮沸15分钟消毒后用清水漂洗干净,这样可以达到消毒的效果。新冠转阴后被子也是可以用的,只要将被子消毒清洗...

    百科 日期:2023-06-22

  • 苏州博物馆预约后没保留二维码怎么办

    苏州博物馆预约后没保留二维码怎么办可以在苏州博物馆官网小程序预约界面-我的查看订单。预约成功后,请凭预约号码及有效证件在入口处接受核...

    景点 日期:2023-06-22

  • 建设银行汽车贷款利率是多少

    建设银行汽车贷款利率是多少中国建设银行的汽车贷款利率应根据借款人的实际情况和银行的政策确定。一般分期付款期限不超过五年。目前商业...

    汽车 日期:2023-06-22

邮箱不能为空
留下您的宝贵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