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夏天，郑州某国企的家属楼里，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儿，正双手抓住铁栏杆，不停地用头撞击笼子，并且大声喊叫，鲜血从额头上流下来。
父母站在外面看着这个场面，一度失声痛哭，他们想上前抱抱孩子，但又停下脚步，因为这一切，正是他们亲手做的。
彭精（化名）是当时国棉一厂的技术骨干，与妻子共育有四个孩子，三个女儿一个儿子，这唯一的儿子却一直养在笼子里。
老旧的家属楼
儿子因当年一场意外，行为失常，不仅伤害别人还伤害自己。所以四十余年，儿子没出去过这方寸之间。
彭荆去世后，妻子彭外妹（化名）接力照顾儿子。多年积劳成疾，她说，我活一天，他就要活一天。
疲惫一生的母亲，只愿他好好活着
二〇二〇年的一天，八十七岁的彭外妹慢慢直起身子，擦干额头上的汗水，看着笼子中目光呆滞的彭伟庆，她满眼疼惜。
她拿着碗筷慢慢走向厨房，多年来，都是她一个人照顾儿子彭伟庆的生活起居，现在是彭伟庆为数不多安静的时候。
家中三个女儿都已成家立业，曾经三姐妹建议母亲找个保姆照顾弟弟。但只要不是母亲，彭伟庆对任何人都充满敌意。
在笼子里的彭伟庆
二姐曾经想帮母亲分担照顾弟弟的重任，可是母亲刚转身，彭伟庆的手就伸出笼子，将二姐手中的饭菜打翻在地，并且大喊大叫。
二姐面对突然暴怒的弟弟，一时手足无措，只能连连后退。
母亲不得已先去安抚儿子，再去厨房重新端来饭菜，拿着勺子蹲在地上，将白粥一口一口喂给儿子。
而馒头一类的面食则需要撕成小块，防止儿子不小心噎到，像在喂食一只宠物一样。
彭化妹无奈说：“这些年都是我喂饭给他吃，他姐姐喂，他就会抢勺子，大声喊叫，一直这样。”
彭外妹拿起旁边的毛巾，擦干净儿子嘴角的口水，放下毛巾后，腾出手来摸一摸儿子的脸。
母亲喂儿子吃饭
四十多年来，儿子生活在这狭小的笼子里，可母亲彭外妹亦走不出这几十平米的小屋。
周围邻居同事都知道自己家有这么一个傻儿子，智商跟一岁儿童一样。
彭外妹害怕别人看不起他们，常年不怎么出门，连去市里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无奈，只能三个女儿轮流上门送生活用品。
彭外妹早就退休，不在国棉一厂工作，全身心照顾儿子。
早上还不见天光的时候，彭外妹就已经起床开始一天的生活。
先把水烧好，给儿子擦拭大小便，换下脏的衣服。因为彭伟庆无法自理，所以床单衣物几乎每天都要换洗。
然后是擦地洗衣做饭，等着一切都做好时，彭外妹早已疲惫不堪，只能喘着粗气坐下休息一阵。
拮据的生活和儿子的情况，让彭外妹不敢去医院看病。
退休金加上低保不过2000元，这些钱只能让母子俩勉强吃饱穿暖，因为彭外妹每月吃药就要800块。
这些年，彭外妹把儿子照顾得好好的，自己的身体却每况愈下。
黑发变白发，往日意气风发的坚强女人也变成如今弯腰弓背的疲惫模样。
彭外妹的很多身体器官都发生了病变，关节病、腰椎疾病、高血压、心脏病这些问题早就找上来了。
彭外妹的很多身体器官都发生了病变
面对身体上的衰竭，彭外妹也只是吃吃药，去医院做系统的治疗根本不现实。
早年间，彭外妹去医院住院，三个姐姐去照顾弟弟，可是单纯喂饭一件事情三姐妹就要做两个小时。这期间，弟弟一直吵闹不配合。
彭外妹看见这个场景，便因放心不下儿子，不想去医院。
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自从2002年丈夫彭精去世后，彭外妹的依靠便只有自己。
彭精临终前口中还喃喃自语，呼唤着儿子的名字，儿子无法自主生活，这是他一辈子最大的遗憾，而这个悲剧还要从一件小事说起。
大意酿造成悲剧
时间回到两岁的彭伟庆，那是1966年9月中平常的一天。
小彭伟庆突然发热，夫妻二人只当是寻常小孩子感冒，便用一些土方子退烧。
因为在小儿子出生前，夫妻俩已经有3个女儿了，照顾孩子的经验是丰富的。
二人用凉毛巾擦拭小儿子的身体，希望可起到退烧的作用，理论上这样是没问题的，以前他们女儿们发烧也是这样退烧的。
可小儿子却越烧越厉害，第二天仍然高烧不止，平常活泼的儿子一直昏睡，一副可怜的模样。
夫妻二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送到医院。
可是为时已晚，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高烧引发了彭伟庆的脑炎，至此，小儿子的智力永远停在了一两岁的时候。
医生手术 网络图片
彭伟庆回家后，身体在长大，心灵却停滞不前。无论怎么教，彭伟庆学不会说话，也学不会跟别人相处，就连走路都是磕磕绊绊。
夫妻二人辗转各地，寻求名医。在多年与儿子的相处中，二人只希望儿子可以自理，拥有正常人的生活。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无论吃多少药，面诊多少位医生，儿子依旧这样，而家里的积蓄却不断减少。
随着时间的推移，彭伟庆竟然越来越严重，开始只是无法正常走路，后来还会突然倒在地上抽搐。
随着病情的加重，儿子确诊了躁狂症，不仅大喊大叫还攻击别，甚至拿自己的头去撞墙。
街坊四邻望而生畏，霎时流言四起。周围人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夫妻二人疲惫的心里。
在当时，彭伟庆的病已经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了，无人能阻挡他发疯，彭外妹夫妻二人看着彭伟庆，心情复杂。
已经长到十多岁的彭伟庆，身体上的力量快相当于一个成年男子。
有的时候他会去抢姐姐手里的东西，甚至在大街上随便一个陌生人走在路上，彭伟庆都会上前去抢。
仅凭彭精一个人的力气很难控制住儿子，更别说分出精力去时时照看他不出去惹事。
年轻的父亲要工作还要照顾四个孩子，分身乏术。
而邻居们的不满已经从背后窃窃私语演变成张口就骂彭伟庆是傻子。生活的困苦和重伤的语言二人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一次，夫妻二人下班回到家，迎接他们的不是往常一样的画面，而是儿子浑身的鲜血。
有的血已经干涸，有的却还在往下流，胳膊上尤其严重，血已经渗过衣服，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上。
夫妻二人上前检查一番才发现，儿子趁他们没在家拿起水果刀一刀一刀地刺向自己，并且手上还有带血的玻璃渣。
彭外妹夫妇慌了，儿子从未做出过这样伤害自己的事情。
二人赶翻出家里的纱布，给他清洗伤口，止血包扎。
彭伟庆趁父母没在家拿起水果刀一刀一刀地刺向自己
一切弄好后，二人看见了家里的窗户，这可是三楼啊，如果翻窗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在1975年，夫妻二人商量，找木匠做了一个笼子。
彭伟庆说什么都不进去，哭喊吵闹。
二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把他放进去，便用食物哄骗他，等到他进去之后，二人迅速把门关上。
彭伟庆感到自己被关进去的那一刻，便发出凄惨无比的叫喊，可是只能这么做，这样他既不会伤害别人也不会伤害自己。
夫妻二人看着自己亲生的的孩子，如今却迫不得已要这样生活，便泪流不止。
可是事情没有就此得到解决，彭伟庆依旧叫喊甚至伤害自己，撞笼子、抓挠自己已经是平常事。
一天晚上，彭伟庆的尖叫声比平常大上好几倍都不止，着找来了夫妻二人从梦中惊醒来看儿子发生了什么。
却没想到，儿子的头卡在了木棍子之间。
彭精瞬间清醒，赶紧找来工具，将儿子的头解救出来。
二人都害怕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情，不忍继续管着他，便将儿子放了出来，没想到彭伟庆却差点失手让母亲失明。
那天，放出来的彭伟庆在厨房门口看见父亲在做饭，心生好奇，便去抢父亲做饭的菜刀，母亲看见后去阻止他。
可是没想到彭伟庆反手一拳打在了母亲的脸上，距离眼睛只有一厘米的皮肉登时便青肿起来，差一点母亲就失明了。
这件事情发生后，二人不敢再放养彭伟庆了。
便又打造了一个笼子，加固周围，并且缩短了柱子之间的距离，确保儿子的头无法伸出来。
彭外妹夫妇以为这样就可以保护儿子也不给别人添麻烦了，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那是1981年，彭伟庆已经17岁了，加上躁狂发作时，他无法控制自己，只能依靠暴力发泄。
一天早上，彭外妹像往常一样醒来便去查看儿子的情况，让她没想到的是，原本好好的木柱子已经残破不堪，周围都是散碎的木屑。
再看儿子，嘴角全是血。原来晚上儿子躁狂发作，便啃咬笼子。
夫妻二人无奈换铁笼子
二人的心已经千疮百孔，赶紧思考换笼子的事情。最后选择了铁笼子，用结实粗壮的钢管焊接而成。
这是彭伟庆的第三个笼子，一住便是四十年。他在这里度过了人生的美好年华。而这个空间不过高1.7米、长1.5米宽1米。
如此多的困难让这个曾经幸福的六口之家充满了艰辛。
时间回到1953年，那时夫妻二人刚刚从马来西亚回河南，进国棉一厂当技术员工。
彭精早年间跟随家人在马来西亚生活，认识妻子彭外妹后，决定回国发展。
直到1964年，二人才生下一个儿子，前三个都是女儿。
儿子的到来，也让彭精觉得生活圆满了，一家六口和和睦睦的生活在一起。物质上虽然不富裕，但是小日子却过得幸福。
这样的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重拾幸福
2014年，一家媒体听说的彭家得事情，便派记者过来采访。很快，彭家得遭遇得到社会各界的关注和支持，纷纷帮助他们。
各个爱心组织送来慰问金，彭外妹把这些钱都小心存起来，她想日后自己不在了，儿子也可以凭借这些钱好好生活。
郑州的一家医院得知这个消息后，把母子二人带到医院做检查。
郑州人民医院
儿子见到陌生人依旧害怕躲闪，口水不自觉地流下来，打湿了衣裳。母亲哄骗着彭伟庆配合医生检查，护士的手刚碰到他，彭伟庆便嗷嗷叫喊。
检查充满了艰难，幸运的是，彭伟庆身体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多年得细心照料，甚至都没有让彭伟庆长一点褥疮。
这件事情引起了侨联的广泛关注，接连走访了几家老侨民，发现了特困的情况，便一一帮忙解决。
2020年，侨联把彭伟庆接到养老院，在那里彭伟庆得到了良好得医治。
服用镇定类的药物，让彭伟庆的躁狂发作减少。侨联减免了一切费用，彭家人十分感谢。
曾有记者问彭外妹：这么辛苦地大半辈子，有没有想过放弃养育这个孩子。
彭外妹说，他们那一辈的人，吃苦惯了，是绝对不会放弃养育孩子的。
她举了一个例子，说是他们员工大院里，有个人家的孩子也是生病不能自理，但他们的父母也没有放弃他，一直养着他直到他去世。
他们对小动物，像流浪猫狗都很善良，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有人说彭外妹的人生是地狱模式，是上天不公，给了她一个如此悲惨的命运，对此，彭外妹很坦然，有一种《活着》中的朴素精神：
我不知道什么是命运，我只知道活一天是一天。
有时候她想，自己能平平安安把儿子照顾到快60岁，也是很幸运了。
志愿者施以援手
侨联来接彭伟庆的时候，锁了45年的笼子终于打开。那锁住的是一家人的牵挂，回不来的是幸福。
如今，彭外妹已经90岁高龄，虽然不用照顾儿子让她轻松了不少，但身还是体越来越差，时间带来的衰老让人无法抵抗。
笼子已经不在了，彭外妹时常会去养老院看看儿子过得怎么样。
看见儿子如今已经可以在外面生活了，彭外妹满眼欣慰，这是她一辈子的夙愿。
-完-
作者 | 霍文博
编辑 | 阿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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